老树

老城北郊有一座寺院，那里是我常去之地，来这里不为求神拜佛，因为这里能让我的心灵得到休憩。香火缭绕的寺院，庄严肃穆的殿堂，洞穿人心的佛乐，脸上写满虔敬的拜佛人，处处让人心无杂念，给人感官上的宁静和慰藉，现实生活常常让人心绪烦乱，而这里的一切会让你定一定情怀，在寺院能把你眉尖的皱褶熨帖的平平整整。
菩提本无树，明镜亦非台，本来无一物，何处惹尘埃。北方的寺院里没有菩提树，佛祖释迦牟尼曾在菩提树下静坐了7天7夜，战胜了各种邪恶诱惑，在天将拂晓时得到大彻大悟，终成佛陀。菩提树被世人膜拜，菩提是世人眼中的佛。寺院里除了一些花草，在大殿西北角还生长着一棵老榆树，那是一棵又老又丑的树，或许是常年沐浴寺院的香火，黢黑斑驳的树干，浑身散发着原始部落般的火腥味，朝拜的人一脸虔诚，没有人去理会一棵老树，“野凫崛岸有闲意，老树着花无丑枝”。移情入物，那是诗人的情怀，枯老的树枝开了花，便不再丑陋，“苍龙日暮还行雨，老树春深更着花”，多年前寺院人迹寥寥到现在香火旺盛，我从未见过老树开花，每年春天也只是稀稀落落的抽出几抹新叶，寺院几经修葺，不知为什么几任主持方丈也没有让人砍了老树。平日里来我很少走近它，每次远远望去，就会想起庄子中《辕曲社树》的故事，我就猜想老树是不是那寓言中没有任何用处的散木，用它做船会沉，做棺材会很快腐烂，做器具会很快损坏，做门窗会很快流出油脂，做梁柱会被虫蛀，因为它没有一点用处，才得以在这里继续生长，而那些结满果实的树木，果实熟了就要遭受敲打，大枝被折断，小枝遭扭曲，这都是它们因为有用而遭受世俗摧残，世间有物达到了无所可用的地步就可以充当神树，这难道也是老树的境界？
老树丑，丑到了极处，贾平凹笔下的丑石是丑到了极处，美到了极处，而老树让人无法和美想象到一起，落日残霞，轻烟老树，老树常常让人感到苍茫的凄凉和衰萨的孤寂。
一个寒风肆意的冬日，我怀着好奇的心理走近了老树，去触摸它鳞片斑驳的树身，直径30多公分的树身曲曲弯弯，枝桠横斜，树身上的斑疤像极了人的眼睛，我试着去折断一根看上去干枯的枝条，竟然柔韧的没有断折，再试着去折粗些的枝桠，竟条条如韧带，在这个冬日里，老树孤独忧郁的躯干以令人骇然的劲力抵御着寒风的吹蚀，生命在极大的张弛中释放出一种让人无法抗拒而神秘的力量，那是一种极具诱惑力的，是灵魂与自然的碰撞与交流。那些像极了人眼睛的斑疤里闪耀的是一团生命的火，它让你的心灵莫名的颤动，那是一份桀然的冷峻，是一份万仞绝壁中滋生出的生命的火焰。
我倚靠在老树黢黑斑驳的树身，就像儿时偎在姥姥的怀里，老树用温软的手臂默默地温存抚慰，周围是氤氲的草香的味道，寺院里的香火在这里袅袅升腾，默默凝视，默默诵读，默默谛听，以其能听懂老树那隐忍的物语，并且在这种谛听里获得心灵的安逸和智慧。在这里听不见的是世俗的喧嚣，满眼满心是舍得、放下、不贪不嗔不怨的禅意。
是的，任它季节交替，岁月流转，老树始终以冷寂的目光注视着身边朝拜的世人，白天黑夜，从未停止，永远以春天的姿态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，老树看透了世人的心，而朝拜的人却在庐山中不识真面目，佛门内外，生命是一粒尘埃，很多人不明白，而大家都在拜，归去来兮！多少人在红尘中擦肩而过，繁花抵不过清秋，有一天当你伫立在人生的渡口，发觉自己又回到了生命的最初，一无所有！
佛因无语，受人朝拜，开口便不是佛！
当脉脉祈祷的话语在我心头凝结成珠，我希望那是从爱人口里表达的爱的话语，在随波逐流的生活和工作中，一个人能够拥有亲情、爱情的关怀，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人生，即使在市声嘈杂，车水马龙的大街上，我依然是那个红尘中的慵人。
老树是佛，而我是慵懒，慵人常常自扰，慵人在世俗红尘中向佛祈祷，祈祷平安祈祷健康，祈祷身边的亲人不要离去，因为离开即是天涯！也常常幻想着时空之外还有一个时空，在另一个时空里，我能够和失去的亲人们进行心灵的对话，曾经的亲情，曾经的关怀，曾经的挂牵！
我相信每一个善良的人都会踏踏实实的去做事情，去爱去关怀所亲所爱的人，那是对人生苦难的抚慰，是对佛的虔敬与祭献。
人生没有过去，也没有未来，人生只有现在，但是没有人能停下脚步，虽然天空已飘涌起浓浓的暮色，有人披着洁白的长袍从那棵老树下经过，回到红尘中，因为前面有温馨的港湾。